没人能看见火焰,路过的人只看见烟雾和河。
No one saw the flames.
【b站同名】
 
 

会遇见心软的神吗? [壳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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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 一生遇见的无数次轻描淡写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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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死了。死于一场糟糕的车祸。


会为此难受的人不多,接获死讯后最难过的人当属卷儿哥。

医院打来电话时我正和飒在大排档吃夜宵。听见话筒传出我哥的名字后空气定格了十几秒,我看见飒皱了眉,而我只听见凳子边的发电机轰隆轰隆,还有烤炉里的火啪嗞啪嗞地响,其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飒开车把我送到了医院,我手里还举着烤串,那时候卷儿哥已经到场了,不知道是谁告知他的消息。兴许是因为我哥的联系人列表中他总排在最前头。


小跑着过来的护士戴着白色手套和口罩,卷儿哥的长发散乱,眼里映着走廊里白炽灯的光。

“和死者的关系?”

“……朋友。”

卷儿哥低下头,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把那两个字眼从喉头里哽咽出来,可他眼里分明没有泪光。他低着头,复不屈不挠地抬起来,

“很好的朋友。”


来回医院和警局处理完大部分手续后已经是凌晨三点半,我哥还躺在殓房里,卷儿哥早就不见踪影。

彼时一月份,冬天似乎没完没了。我徐徐走向了附近的公园,坐在椅子上发呆。路灯坏了,雪下个不停,我就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不久后飒找到了我,熟练地往我肩上披了他的大衣,然后在我身边坐下。

他小小地打了个喷嚏,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尽管我以为他至少会说点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陪我坐在黑暗里。那个冬天比想象中要漫长许多。好比无数个黑夜延伸去更深更深的夜色里,捕捉不住一丝光芒。


天边翻出鱼肚白时他终于开口说话:

“我找不到卷儿哥了。”

我愣了一下,转头去看飒,心觉卷儿哥一定是和他的悲伤一同躲藏起来了,连带着他对于我哥的那份满溢的情愫。

随后我们去请假,花了半天时间去找卷儿哥,找到他时他的状态不算太好,苍白得像副影子,但勉勉强强还看得出个人样,还不算是直接被我哥突然的离世冲昏了头脑。我看着他意识清晰地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拼尽全力挤出来的。总之他就那么笑着,对我说:小炸,节哀。


我又愣住了。天知道那个星期里我为我哥的事愣住了多少回。

我并非第一次听见这句话。甚至会熟悉得我厌恶它。当年父母同样在一起车祸中双双丧命时同样有一堆没打过几次照面亲朋戚友走过来揽住我,一脸悲痛欲绝地对我说,节哀啊节哀,阿炸。以后请记得要好好长大。其后我便开始讨厌长大、害怕长大。

那年我十岁,当真听了好多遍的节哀顺变,还有你父母会一直都在你身边,等等等等的,从先前的不理解,到最后甚至麻木。我深以为自己已经感到颓然,但卷儿哥的那句节哀还是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冲击。晚上寝室熄灯准备睡下时,我闭上眼睛却满脑子都是卷儿哥说那话时的神情。


飒点着灯走到我的床铺前,我估计他是听见了难以抑制的啜泣声。我从松软的被褥里爬起来,像个小孩一样寻求一个怀抱,他一把将我揽入怀里。很多看不见的泪水在冬夜的空气里像泡泡一样结成冰。


第二天醒来时脑袋昏昏沉沉的,飒过来取了温度计,难以置信地确认了好几遍,三十九度三。吓得他差点把还穿着睡衣的我直接从床上捞起来送去医院吊水。

我倔犟地摇摇头。我不想去医院。估计这辈子发再高的烧也不愿再踏进医院半步。

飒显得无奈,只得去买了药片和糖果,水杯放在床头,他坐在床边哄着我吃下,问我苦不苦。我说苦,他又赶紧给我剥了多几颗草莓硬糖,我说不苦了,他却依旧坐在我床边。药效很快,我睡着以前扯住他一小片衣角拜托他去见一下卷儿哥,我有些担心他,他说好。



我记得我提到过我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

也不完全对。有我哥在,我倒也不像个孤儿。

我哥比我年长八岁,死神奉命来夺走他的性命时他也不足三十。是个本本分分的上班族,尚在事业的上升期,领着算不上多高的薪资,倒是没让我少吃过哪顿饭。

我第一次见卷儿哥是十七岁。我哥把他带了回家。他大概害怕我会介意,决心把卷儿哥带来让我认识认识前还慎重地找过我坐下来谈,给我做了一小时的心理建设,基本都是他在说。说卷儿哥是个怎么样的人,包括他不会因为有了卷儿哥而冷落我之类的,吧啦吧啦吧啦。

我实在受不了了才打断他。我说我不会介意。

我哥也孤单太久了,为了能让我过上好点的生活也不至于因为家庭背景被瞧不起,在忙碌奔波中耗费了他大半的青春,甚至连大学都没来得及上完就被迫过上了社畜生活。找个人作伴是不错的选择,况且我也长大了,用不着他一直盯着。

是时候有个人来盯着他了,他的烟酒是时候戒一戒了。


我对卷儿哥最初的印象是,好看得很。他一直留着一头长发,在后脑勺处用一根绳子盘成了花苞的形状,零落的发丝垂下来,很干净也很美好。他长相极温柔,说话也温温和和斯斯文文的样子,倒不是娇生惯养,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那时想我要是再长大几岁也许会和我哥一样喜欢上他。我们的生活里着实很难找到卷儿哥那般美好的人。

卷儿哥不是自那次以后就一直呆在我们家,刚开始只是偶尔过来住几天,我申请住宿以后他才低调的在我们家里长期住下。

周末回家时,他学着我哥喊我小炸,笑眼眯眯的模样我开始还有些抗拒,后来听久了才渐渐习惯。喊就喊吧,小炸就小炸吧。



……

“小炸”

飒将我从梦中唤醒。我忍着倦意抬眼看墙上的钟,下午三点了。

他又半哄带骗地让我喝下半碗小米粥,然后才说,卷儿哥又找不着了。

我们在那个阳光微淡的冬日里沉默良久。窗外还飘着雪,那个冬季似乎真的再也过不完了。



我哥的葬礼办得有些草率。灵柩选了最简单的款式,墓地在山上。很多我哥的同事朋友都来了,我想要不是他就那么死了我这辈子或许都不会知道我哥竟认识那么多人。卷儿哥却几乎是在下葬仪式快开始前才匆匆赶到。

我看着他一身黑,披落的长发垂在身后,脸上挂着不明的神色,没有过多哀戚也看不见解脱。在场的每个人也权当他只是我哥的一个爱迟到的朋友。

卷儿哥撑着伞站在角落里,不说话,也没敢上前,添土时他终于上前一步,将一枝藏在身后许久的花抛入了墓穴里。

众人没有说话。

我揉揉眼睛。

是蓝色妖姬。



为我哥处理完后事的一周后我终于到事发现场看了看。飒在我三番保证自己不会干傻事下还是放心不下的陪同我前往。

现场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包括照片里拉起的一条条黄色隔离带,包括那辆报废的轿车,还是卷儿哥喜欢的款式——我哥可宠他了。剩下的,不过是泊油路面上一片颜色更深沉的地带。

天毫无征兆的下起了小雨,这事在我们城市的冬天里还是极为少见的。我小心轰走了想把我拉回去的飒,他面色沉重地走远了,我一个人站在雨中,不知道想啥。我的情绪不大好,却无处发泄。我就那样站在雨里,望着恢复繁忙的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没再看见一辆长得像我哥的小白车的模样。我想没有人会记得那场车祸。

直到雨停了,天又降了小雪。我远远的看见一抹身影,飒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向我走来,仿佛承载着一般人承载不住的巨大的悲恸,一步一步沉痛地向我走来。伞长得像卷儿哥在葬礼上撑的那把。黑色之下是一片星空。

可那伞下站的是应该多一个人的。而那巨大的悲恸也不应该由他来承载。


我越来越不明白,分明是我们驮不住日落,又是谁给我们升起了月亮?

飒说,我在努力。

我说,我没有月亮了。



后来我和卷儿哥失去了联系。一个我哥和卷儿哥共同的朋友说他跑到另一座城市去了,开始新的生活,听说,还发展了另一段新恋情,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我没有说话。飒担心地看着我。我依旧没有说话。



“所以只有我没走出来吗?”


与那位朋友道别后我问飒。

我们在一条商业街上瞎逛,雪下得很大,我蓦然心觉自己像一只不小心流浪到南极冰层底下的鱼,哪里都没有温度,哪里都没有去处。

飒心痛地看着我,他握住我的手,回答道:“我也没走出来。”

我知道他只是在安慰我,而他不太会说好听的话,所以我只是笑了笑。

我感觉到掌心传来他炙热的体温,几乎要将我烫伤,人类手掌心的温度对于深海里的鱼来说还是太高了。

那个冬天依旧无比漫长。一个比一个漫长。


飒说,我的月亮要活得像太阳。



有一年春节前我和飒到了卷儿哥所在的城市。我们照旧在街上瞎逛,驻足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酒吧时意外撞见了唱歌的卷儿哥。他还是从前的模样,一头长发,柔和的眉眼,略长的刘海微微遮住他一双湿漉的眼。

过年前夕,酒吧里人不多,暖气打得很足,只穿一件T恤的卷儿哥抱着吉他随便哼哼唱唱,嗓音通透空灵。他面色红润,看起来尤其年轻。台下有个同样留着长发的男人正盯视着台上活得光鲜亮丽的人。

卷儿哥很快注意到我深邃的目光,放下了吉他,走下台,向我们走来。陌生男人的目光始终尾随着他。

……

“嗨,小炸,立风,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我看见飒握紧了玻璃杯,点头微笑。我毫不客气,单刀直入地问他:那个男人是谁。

卷儿哥回头瞥了两眼,男人朝他打手势示意着自己到外面等他,他点点头,然后转过来对我们说,“我的追求者,之一。”


我终于看清了。他手腕上仍挂着我哥送的手饰,耳钉也还是我哥经常戴的那对的情侣款。这时候飒又用着那样破碎的目光看着我。好似我这个人已经破碎得拼凑不成样子。

“你放心,”卷儿哥大抵还是看出了我的有所顾虑,温温和和的笑着,像从前的那样。

“我不可能会再爱上别人。”




但那个说不准的


我在心底怒吼着,似乎对一切早退和迟到的事物都有着无尽的仇恨,却一直没有人来替我解开它们。它们就此永无止境地在我心底盘根错节地滋长下去——我这辈子终归没有人能再还我一个好哥哥。

我的月亮不会像太阳。



“小炸,”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卷儿哥那样叫我,我抬头看见了一个漂亮眸子里闪烁着泪光的卷儿哥。

后来我没有再见到他。


“周末一起去看看你哥吧。”



然而我没有等到那个一起去看我哥的周末。

卷儿哥先跑路了。带着这辈子打磨不尽的爱意和悲伤跑向了太阳和月亮不会照常升起的日子里。



我说我实在不愿意将死亡轻描淡写,不甘见到每一次书上描写死亡的时候都是简单带过,生怕孩童幼小的心灵承受不住似的;我想把每一个生命的消逝都看得重如泰山,我想让人看到的是璀璨的生命、用力活着的人。但是太多时候,要谈论起一个人的死实在太简单了。简单得每当有人问起,哪怕再度被撕开了伤疤的心脏在抽疼,我甚至不会掉一滴泪,甚至可以平静地和对方说起他是如何如何死去的。

他的生命是如何如何的短暂,如何如何的不幸。他终其一生只是个平凡人,最幸运的莫不过是在这个苦难和刀剑都拦不住的生命里遇到了卷儿哥。

可我还是不甘心。

我还是那么的不甘心。



我没有一次梦见过我哥。我想他应该是跟着卷儿哥一同跑路了,不愿意打搅我的生活。也不愿意让我再见上他一面——他的死相并算不上漂亮。

不如同小时候他对我说起的,我们双亲的死去,他们像烟花一样灿烂。他们只是跳出了时间。



那天我终于学会哭泣,飒紧紧抱着我,声音落在我的耳边:

“小炸,我连着壳哥和卷儿哥的那份一起爱你。”



就算没有长得像太阳的月亮,至少冬夜里还有星星。




冬天会遇到心软的神吗?

不会。


但春天会有心软的人。






by//世界的鱼



22 Jan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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