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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梦 只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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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他结识了一只会说话的鲸，长着漂亮的会笑的眼睛。

02.

它们成群结队，在很早很早以前就离开了海水，又在风中飘摇了很久很久，拍打着鳍翼活成了飞鸟的模样，最终忘却了原本身处在海底暗无天日的生活。

那只鲸鱼现在正悬浮在空中与他对视。

风中摇曳的永远是风，风和烈焰，不大像大海总是那么冰冷无情。

他感到不真实，却也明白梦里的一切总是不真实的。

一头座头鲸，海里的巨无霸，变到空中来时只剩下那么小一只，一双手就能捧起来。

03.

“嗨！我们终于见面啦！”

它歪着很难与脖子和胸口区分开来的脑袋，抖了抖胸鳍，成功换来一个疑惑且糊涂的表情。

它明显萌生了不悦，甩着鲸鳍扇了两下，掀起一阵气流，如同海浪一般一股很大很大的风。咻地一下吹散了他就算在梦里也是乱糟糟的长发。

他一阵恍惚，似乎在那一瞬间里看见了星星，

是很灿烂很灿烂的星光。

04. 

小小的温柔巨人张开大嘴朝他吼道：

“我是你的梦灵！梦灵！！听懂吗？！”

05.

梦灵？

他眨眨眼睛。

骗小孩子的童话故事里的玩意儿竟然跑到梦里来了。

06. 

他弯起眼睛轻轻笑了：哦。嗨。

07. 

那只会说话的鲸鱼，总伏在他耳边吧啦吧啦地说故事。

声音充斥着他的脑袋，仿佛海水唰啦唰啦的响声。他觉得吵，奈何鲸歌是动人的。听久了不知不觉就会陷进去，再难以自拔。

今天听它说这个，明天说那个，从早到晚；

故事始终离不开一个和它来自一个世界的小男孩。

08. 

“其实我们的世界很小很小。”

他感觉肩上重重的沉了一下。

它挪动着轻小却笨重的身体翻了个身，露出灰蓝色的肚皮；他斜眼一看，每条水波样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它伸着胸鳍拍打着肚皮，底下发出叮叮咚咚奇异悦耳的声响。犹如空灵鼓的音色，醇厚又悠远。

“比起你们人类世界实在小太多了。打个比方，就像……B-612星球！”

小小的家伙伏在他肩上，絮絮叨叨。

他似乎听见海浪沙滩的声音，轻轻应和着。

“是吗？”

09.

“嗯嗯！但我们有整个宇宙的星星！”

10.

它浮夸地用胸鳍比划着一整个宇宙的无垠，挤眉弄眼的样子在他看来别有深意。

一只鲸鱼不和你说有关于海洋的故事，而是说星星月亮的故事，任谁听来都有些好笑。

但它描绘得有声有色，

仿佛那个男孩正切切实实的生活在它故事中的哪个世界里。

11. 

座头鲸的故事时常说着说着就开始打瞌睡。

而打起瞌睡的时候它就会像被吊着尾巴一样浮了起来。

这时候下方的他便悄悄挪开被小家伙枕麻的肩膀，找块小手帕给它盖被子。

有时候会奇怪，被视为美好梦境化身的梦灵本不该有几分重量。

他惊奇地看着手帕连同鲸鱼都悬在半空中，像是浮在水面上，轻缓缓地打着旋；在心湖中泛起淡淡涟漪，一圈又一圈的荡漾开来。

12. 

有时他忍不住笑出声：

我的梦灵啊，会在我的梦里打瞌睡。

13. 

要扣薪资的啊喂！

14. 

他凑得很近，听得见咕噜咕噜的呼吸声，仿佛又沉在海底。

这时候只要座头鲸一开始喷水，就会浇了他一脸。

15. 

他毫无防备的被淋了一头，开始大喊，然后看见被惊醒的鲸鱼弹跳起来，伴着风声垂直坠落。

“咻——”

坠落了，却始终没有着地。

他心有余悸地将小鲸鱼捧起来，看着它，又看见那弯傻乎乎的笑。

16. 

小时候听说过，梦灵只出现在现实中失意的人的梦里。

当人下意识要往回忆里钻，这时候梦灵就会从大老远赶来，带着欢脱的童话和歌谣走入他的梦乡。

在昏暗的屋子里拨开窗帘，落下几线光。

有时刺眼得让人恍惚。一时半会儿搞不清是场梦还是真。

有时只是静静的，静静的，就落下泪来。

17. 

但他的梦灵就算伴着唱着热闹的鲸歌，在梦里的他面前，还是以一个孤独的形态存在。

18. 

他的座头鲸和他聊起这件事时自己都愣住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梦灵，且梦灵是鲸鱼形状的人在当时还是绝对少数，大概就占全球的0.00001%

毕竟鲸鱼就算成群结队，就算浩浩荡荡，就算乘风破浪，就算在大合唱，

……也还是太孤独了。

19. 

座头鲸划拉着长长的胸鳍尝试辩解：它才不孤单呢！

他点头。

你当然不孤单。

20. 

孤单的是我。

21. 

但我倒也不那么希望你是我孤独的化身。

但……这也没什么区别了。是吧。

22. 

他对座头鲸故事中经常提及的小男孩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它说什么，他便听着，从来不多提问。

鲸鱼歪着脑袋问他：你不好奇吗？

上一秒还在仔细聆听却表现得心不在焉的他托着腮，摇了摇头。

没什么值得好奇的。

毕竟他们在未来某一天里是要相遇的。

就让好奇都留到那时候吧。

23. 

座头鲸除了打瞌睡的时候，其他的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个过动的家伙，绕着他转来转去一刻不能消停。

向他炫耀这个炫耀那个。实质上都是一些古灵精怪乱七八糟的玩意。

“我还会变色呢！”

“哦是吗。”

“要看吗要看吗？”

他看见它自豪的挑眉——如果它有眉毛的话。

他其实有点累，被一堆生活中琐碎的事项烦透了心，但也绝对舍不得让小鲸鱼失望。

“好啊。”

24. 

“瞧！”

只见它华丽丽地转身，嘣的一下变成了一团火红色的球，长着鱼鳍和大尾。

接着他又看见那团火焰挑眉——如果它真的有眉毛的话。

“好看吗？”

25. 

他差点被噎死。

26. 

“呃……还是变回原来的样子吧。”

闻言，绕着他转转得他快头晕的小鲸鱼停下，变换着皮肤的深浅度，表情疑惑无比。

“？不喜欢红色？”

总不能说这个配色，实在不行吧。

鲸鱼生气的时候可是会把他临头浇得浑身湿透的。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原来的颜色，好看。”

“噢！”

于是乎它又变了回去，还高兴地往空中喷出一小片雨雾。

27. 

他盯着那片会定格在空中好几秒钟的水雾发呆。

他的梦灵是永葆乐观鲜活的模样。让他不禁想知道它口中的那个男孩，是否也如此这般模样。

说完全不好奇那是假的。

未来要见面的人，多少有点雀跃和期待。

28. 

于是乎，他第一次主动要求座头鲸给自己讲讲小男孩的故事。

29. 

它震惊无比地瞪大眼睛。

有别于平日里温驯纯良的带着笑，是有点瘆人的一双眼睛。

他有些期待地等待着它清了清嗓子，开口，说了句：

30. 

“我上次见他还是在上次。”

31. 

……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吃鲸鱼烧烤。

他发誓下次再听到类似文学自己绝对不会叫来捕鲸大队。

我特么emo就是我emo了

小鲸鱼笑得咯咯直颤。调皮地围着他一边吐气泡一边打转。

眨眼的功夫他便被团团气泡包围。

32. 

它张嘴没有预兆的开始唱歌，

一下子把他的思绪带随着熟悉又陌生的旋律勾到老远去。

他听得入神，歌声停下来以后用了数十秒才回过神，在余音中对上它似笑非笑的温柔目光。

仿佛听见一些来自梦境深处的话语，让他久久不能自己：

33. 

“生命是可以被歌唱的，而我们要开始唱歌了。”

34. 

“这是他常在我耳边哼哼唱唱的一首歌呀~”

这只鲸鱼的眼睛无可否认的是漂亮无比的。

像镶在夜空中的星星。伸手一摘就能带一颗回家。

它或许真的来自浩瀚星际，他想，而不是什么深幽幽的大海；

我的梦或许不总那么鲜活，但他总能是鲜活的。

35. 

“你是第一个听到这首歌的人。”

小鲸鱼微微笑着。

36. 

的确是第一个。

也许早在更早更早以前，甚至在这头年轻的座头鲸尚未开始陪伴男孩、也尚未听说过以前，这旋律早已在他的每一个夜晚每一个梦乡中缱绻萦绕，久久不离去。

只是那时他并不知道，他和他的梦灵所说的，梦里的男孩，也许早在十数年前就打过照面。

一瞬即永恒。

37. 

他的男孩将几颗星星牵在身后，口中哼唱着不知名的歌曲，莅临他的每一个孤单的梦境。

离开的时候，男孩牵着星星，拖出一条长长的、会发光的尾巴，

划亮了他的夜空。

一眼即永恒。

38. 

鲸鱼说，“要不，我以后多唱给你听？”

39. 

他弯了弯眼睛笑了。并没有拒绝。

但他其实想听小男孩唱的。

就那么想着念着期盼着，期待的日子应该会更快来到，相遇或是重逢的喜悦也会更加丰沛吧。

40. 

只是他的梦里不总是有梦灵的出现。隔三差五地会变换着场景，都是空旷一片，杳无人烟。

偶尔是一整片花海。他只身一人从花丛中走过，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开得灿烂的花朵，颜色鲜艳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偶尔是一片沙海。大漠戈壁之中只听得见风吟，声声唱着远方。

偶尔是一片火海。血淋淋、炽热地燃烧着，灰烬犹如烟火一般，落满了小镇。

偶尔只是一片安静的大海。

41. 

“阿火，”

他忘了憋气，慌忙之下吐出了几团泡泡，眼泪不知不觉渗入了冰凉的海水当中。

有时他甚至忘了那只是一场梦，一场蔓延到他生活每一处不见光的角落的梦魇。

有时他甚至忘了回家的路上一直就只剩他一个人，游荡。

“你怎么不来陪陪我。”

42. 

梦灵再次出现的时候，挂着略带歉意的笑。却依旧那么温柔动人。

它伸出胸鳍按在脑袋上来回摩擦，有些不好意思，有些不忍与他对视。

“抱歉啦，我到星星上找他玩去了。”

一不留神就错过了时间。

“对不起啦对不起啦。”

43. 

他不作声。只是愣愣的看着它。仿佛失了神。

44. 

和座头鲸相处的时间久了人也变得温柔了，没过多久他便眯起眼睛，学着鲸鱼的模样歪着头，笑容如清晨的暖阳，一线一线的漏进了海底，洒在海床上。

“没事。至少你还记得我。”

45. 

要补偿的话，

“……再和我说说有关他的故事吧。”

小鲸鱼高兴地打了个旋。

“好啊！”

46. 

那颗小星球上原先只有一片漫无边际的沙漠，如同他梦里的那处，没有山岗没有大海。无论踏破鞋子怎么走，所见之处都是一片荒芜。

甚至风沙声都听不见，那片沙漠只是一片安静，安静得心跳呼吸都能把自己吞噬。

男孩一个人，坐在那里不知看了几千几万遍的日出日落。

男孩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种子，埋在地里，浇了一点点水，就这样没日没夜地守着。

经常有人路过那里，匆匆忙忙，从男孩那里得到了一点点水源，尔后继续赶路；只是没有人长时间停下脚步，看看，或问问男孩他在干什么，在等什么。

47. 

直到有一天，

48. 

他在沙漠里守的花开了。

49. 

终于有人停下了脚步，举目观望沙漠，赏花，忍不住惊叹：

“好漂亮啊！”

男孩却举目望向天边，赏天，赏云，赏夕阳，感叹道：

“真好，好漂亮啊。”

50. 

梦里听故事的他哭了。难得的哭得狼狈。

鲸鱼述说的故事在转折点上戛然而止，被啜泣声打断的它显得十分手足无措，不知道拿什么来安慰这个人类。一通无意义的瞎紧张后还是只能把人类眼中小小的胸鳍搭在他肩上，有一下没一下轻轻地拍打。

不一会儿，他便听见了隐忍的抽泣。

“喂喂你别哭啊啊啊”

“你哭的话我也会很难过很想哭的…”

眼看座头鲸泪眼婆娑的慌张模样，他忽然止住不哭了。

51. 

他估计这头座头鲸没啥经验，没怎么见过人哭。他的男孩应该鲜少在它面前落泪。

然而说到流泪这回事，要袒露出人内心最脆弱最柔软的一面让别人看见，于他而言，并不是一件非常值得安慰的事。

毕竟他就连转身都必须做的决绝。

52. 

事实上，他的男孩却是偶尔会在座头鲸面前流泪，而且泪点颇低。看得它犹如被一把钢锥子刺入心脏，从灵魂深处开始刺痛。

男孩却拍拍它圆润的脑袋，对它轻轻笑着，说，

“哭多美好啊，是吧。”

53. 

是啊，哭多美好啊。

那你又是为什么，为什么不哭呢。

54. 

谁不是曾经沸腾地活过。

脸庞被冷风亲吻过，身躯被海水浸透过；灵魂又被烈火燃烧殆尽，最终只剩下雪白的灰，在空中飘扬，又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最后啊最后，独剩下那嘴里唱过的歌。

像荒芜上造出的童话，像开在镇上的花，艳丽又娇美啊。

55. 

接下来好几天他都宅在家里，鲜少外出。

入眠时间短，梦境时间短，梦灵也就没有常常出现。

估计它正在那颗不知名的星星上，和男孩玩的可开心了。

他找来了几把刷子，把客厅里的一面墙粉刷干净，然后画上了座头鲸的各种样子。

稍作停歇的时候，已是一墙的靛蓝色。

56. 

梦醒，他望着一面白墙发呆。

57. 

过几天座头鲸又来找他玩，絮絮叨叨说了好多故事，男孩的故事、自己的故事。他就窝在沙发里枕着胳膊，闭上眼睛安静地听着。

座头鲸说，遇见男孩以前它还不会飞，是听到了天空之上的天空传来的歌谣它才离开了海水。

它像是被钩起了什么记忆，回味起来如同尝到蜜糖一样笑得甜蜜，

“那时我还很年轻。虽然现在也是。”

它第一次看见许多鲸鱼在往天上飞，打扮得红彤彤的，热热闹闹的，像是千里迢迢共同奔赴一场盛大的约会。

“他抱着一颗很大很大的星星挂在天上，笑容温和得像太阳。”

58. 

男孩虽然不太会说情话，但会唱着小调子和它们聊天，被逗笑的时候会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很是可爱。

“他的声音可好听了， ”

座头鲸自顾自地说着，

而且，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笑得那么好看。”

59. 

临近黄昏，天上的云朵像棉花糖做的一样，男孩学着牛仔套牛用绳索把几朵云拢了过来，扯着嗓子挥了挥手把鲸鱼大队通通喊了过来。

鲸鱼群蔓延到了整片天空，在余晖的照映下背鳍都是洋洋洒洒的火红色，铺成了一片缓缓涌动的空中海洋。

男孩徒手将染上彩霞的云分成一小朵一小朵，任其分布到空中，笑容甜甜的：

“棉花糖，请你们吃！”

60. 

回忆到此处的梦灵忍不住感慨：

很甜，很甜。

61. 

他睁开眼睛时看见不知什么时候红了脸头上都在冒烟的座头鲸，忍不住笑了。

“你们水生生物的想象力还可真丰富。”

“才不是想象！分明就是真真实实切切实实的存在！！而且我们才不是什么…”

“是是是。我们阿火说的都是。”

他急忙微笑着附和，止住了它的争辩。

62. 

故事又说到某一天，男孩坐在星星上看着月亮，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转头和座头鲸说：

“谢谢你来过我的世界。”

63. 

他们靠得不算近，但它看得很清楚，男孩分明是笑着的，眼睛里却分明在哭。

它的眼泪莫名其妙平白无故的落了下来，落到海里成了亮晶晶的星光。

它不满的撅撅嘴，开口反驳，想着就像每一次和男孩闹着玩一样，但也足够明白——那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我不只要来过，我会一直一直都在！”

它喊得声嘶力竭，仿佛越是笃定就越可能到达永恒。

64. 

男孩乘坐的星星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的飘得有些远了。

它远远地看见他笑得含蓄，没有答话。

看着男孩淡出了视线，它知道他们会再相见的，可它的眼泪却还是越流越多，最终星光汇聚成了地上的一片星海，在迷途的人的梦里熠熠生辉。

65. 

也是那时候它才知道了，

没有谁能笃定永远这件事。

66. 

很久很久以后，他听了很多很多故事，也慢慢地终于想起来了：开出悲色的花朵的半生，浴火重生的野花的葬礼，寻不得的摇曳在心里的那朵小花，

以及，

他的梦灵为什么是一只鲸鱼。

67. 

他的男孩和他的鲸鱼其实本就不来自一个世界。

只不过在那颗星球上驻足久了的生物，会因为一颗星球的春天而忘却自己原来来自哪里，更不会想过以后要到哪里去。

68. 

和他在梦中相遇的本不应该是这头座头鲸。

它只不过是提前抵达了他的梦境，像阳光一样大大咧咧地敲开了他的房门；因为开得太灿烂，让他忍不住为之落泪，也忍不住为之动容。

69. 

座头鲸不会游出那片海域，因为没有出路。

但无法说永远不会，因为没人能笃定永远。

花会开着，摇曳地开着，灿烂地开着；

如若不能说永远开着，那就说一直开着。

没人给他许诺过永恒，因为就算有永恒那也只是明媚的忧伤。

男孩唱的每一首歌都可以与他无关，只是那一首首歌，都是他无数个日夜里梦里的归依。

串成血肉、连成心跳，载满他生活的当下和远方。

70. 

很久以前他们曾经相遇。

很久很久以后他们会再次相遇。

所有的鱼，会在春暖花开的时候相遇。

就算那时候，就算有朵花不再开了……他们也依旧会相遇。

71. 

让我们把时间快进到很久很久以后。

72. 

男孩再次莅临他的梦境时并没有特意搞出多大的阵仗。

只不过是一整片鲸鱼海都不请自来了，浩浩荡荡地在天上掀起千层巨浪，载着男孩翻过一波又一波云彩。

73. 

男孩骑着他熟悉的那头座头鲸，却又不是他熟悉的那小小的一只，而是如同海里的那些雄伟巨大、生命力磅礴的海洋生物，巡弋着夜空。

他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来举头望天，见证着鲸鱼的所到之处都遮住了的一大片璀璨星空。

他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好漂亮。好漂亮。

好漂亮的鲸，唱着好听的歌，展开长长的鳍，生命就是应该这么强大的样子。

轰的一声，飞出大海。

74. 

天上那头大鲸鱼甩了甩大尾，头上喷出一大片雨雾，小家伙顺势从它的背鳍上滑落，落到他的窗台上。

默契得像是排演过千千万遍。

他赶忙伸手捧住坠下的影子，然后听见手掌心间的小人儿咯咯咯地笑出声，笑得他心中一跃：

总算听见了他的笑声。

75. 

巴掌大的男孩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并在他掌心中站稳后，边挥手边朝他露出人畜无害的笑靥。

76. 

“嗨！”

77. 

一个晃神的功夫，小人儿已经爬到他肩上来，一手勾着他的衣领，一手调皮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耳垂，凑过去轻轻喊道：“我们终于见面啦！”

他又愣了三愣。

这和他与座头鲸初次见面时听见它说的台词简直一模一样。

男孩见他没反应，又凑过去喊了一声：

“我们已经在梦中相遇过无数次啦！”

78. 

他偷偷藏起了落下来的眼泪。

它们在夜里化作一颗颗晶莹透亮的珍珠，透过敞开的窗户飞向了夜空，飞向了在空中飘着的巨鲸。

79. 

他弯起眼睛轻轻笑了，结结巴巴：哦。嗨。嗨。你好。你好。好久不见。

80. 

小家伙用力一跃，跃到窗台上，背着月光坐下，一双细长的腿在空中晃啊晃。

男孩一袭白衣，被身后的月光嵌上一层银边，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他看见男孩亮晶晶的双眼，只是一瞬间便止不住眼泪拼命地淌。

81. 

男孩说：

“好久不见啊。”

82. 

是啊，好久不见啊。

我正努力地活得很漂亮。

像鲸、像花、像你。

83. 

我终于又遇见你了。

84. 

男孩如同那头座头鲸，陪他度过了无数个漫漫长夜，安安静静地趴在他的窗台上唱歌。

唱完了就安安静静地听他哭，等他哭完了给他擦擦眼泪，然后继续唱。

天快亮的时候，男孩慵懒的趴在窗台上，身影再度被曙光嵌上金边，整个人暖暖洋洋的。

他看见他上扬着的唇角，一如既往地对世界报之以歌的美好。

“——看呐，再过一会儿就能看见日出了。真漂亮啊。”

85. 

男孩回头看向他，指了指在天上犹如云彩一般驻足的鲸鱼问道：

“不觉得它们好漂亮吗？”

他点点头。

是啊，好漂亮好漂亮，第一次见面就这样觉得了。

男孩像是得到了肯定，满意地笑了，

“它们唱起鲸歌的时候，可好听了。”

他听出了小家伙幸福又骄傲的语气，又听见他补充道：

“嘘，别让它们听见了。它们可爱听我夸它们了，一夸就飘。但我偏不，哼。”

86. 

“将来有一天它们要大举迁徙回到大海的话，那我又是一个人啦。”

87. 

晨阳一点一点升起来，他知道那天的美好梦境就快结束了。

他没看见小家伙的表情，一时半会儿听不出他是在高兴还是在失望。

却又有那么一股冲动，驱使着他想让他们的男孩知道：

它们是不会离开的。

它们是不会离开的。

它们是不会离开的。

88. 

梦醒时分的恍惚和随之袭来的落空感让他总觉得，和男孩相伴的这几天，好多要说的话都说不出口，眼泪却流的分外的多。

仿佛要把他这半辈子里都默默隐忍下来的眼泪一次性流干。

男孩温温和和的笑着，总能触及最柔软的灵魂。

89. 

男孩说，他的星球上现在是永葆的春天。

他在沙漠里种的花都开了，而且都开得特别灿烂。

他于是骄傲地捧来了一颗星球的春天。

90. 

他盯着小小的男孩，不知道说什么好。

与小人儿相遇的那一刻起，许多痛苦都在潜移默化间化解，他却一直怀揣着许多不安和惶恐，越是和小人儿熟络起来就被裹挟得越深。

他总觉得自己快要抓不住他了，又或者是自己永远都抓不住他，

他总觉得男孩在未来的某一天里挥挥手，就会离他远去。

91. 

一直到那天，男孩抱着一颗从天上摘下来的星星，笑眯眯地说自己想去旅行了。

提着的那颗心脏突然平复下来，他的心底竟然是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92. 

他永远抓不住他的男孩，就像从来没有人抓得住来去自由的风。

93. 

窗外的那头座头鲸永远在可视范围内上上下下的起伏游动，等待着下一次的启程，它就会义无反顾的奔赴远方。

94. 

那年里，他最后一次站在窗前看窗外的座头鲸在天上飞。

那天是个大晴天，星星在座头鲸的影子后方一颗一颗的亮起来，在座头鲸时不时喷出的雨雾中折射出朦朦胧胧的光点，很是好看。

男孩又在唱歌，歌声纯粹而透亮，在夜里安安静静地流淌，极致的温柔之中藏掖着诉不尽的孤独感。

95. 

歌唱完了，男孩站起身为凑过去的他抹去了眼泪，然后亲吻了他的发丝。

男孩抱着星星，跳上了鲸鱼的背。

再望天空，已是层层叠叠贯连成一片的鲸鱼海。

96. 

男孩朝他挥了挥手，像初次见面那样。

一切已然变了，却又没变过一样。

风中摇曳的永远是风，风和烈焰，不大像大海总是那么冰冷无情。

他感到不真实，却也明白梦里的一切总是不真实的。

97. 

没干透的眼泪再次涌出眼眶，窗前的他探出身子，终于握住了男孩的手。

握住了又不敢紧握，握住了又松开。

98. 

“我好喜欢你。”

他说。

男孩抱着星星软软地笑了：

“我知道啊。”

99. 

“…我爱你。”

100. 

“我知道啦，”

“……么么么么。”

by//世界的鱼

祝幽幽小朋友生日快乐！

*33. 

cr wb @小花小花万事如意